发布日期:2024-11-18 17:29 点击次数:154
网络上有个很搏眼球的说法——即“中国人以形象思维为主,西方人以逻辑思维为主”。
还有人,“追根寻源”,将“中国人以形象思维为主”,与汉字曾经是象形文字扯到了一起。
由此得出的结论,自然也就很简单——中国自古不讲逻辑、不教逻辑、不学逻辑、缺乏逻辑,等等等等。
“中国人以形象思维为主,西方人以逻辑思维为主”,这个说法对吗?
显然是“猴吃麻花——蛮拧”——“形象思维”和“逻辑思维”不属于同一层面概念,也就是说,这两个概念既不对应也不矛盾,所涉及的完全是两码事。
汉语汉字中的“形象思维”这个词,大概率滥觞于19世纪俄国文学评论家别林斯基。
他在《艺术的概念》一文中说:“艺术是对于真理的直感的观察,或者说是用形象来思维。”
他又说:“(典型性)是创作的基本法则之一,没有典型性就没有创作”,“(典型)是一个人物。同时又是许多人物,也就是说,把一个个人描写成这样,是他在自身中包括着表达同一概念的许多人,整类的人”,但这是通过“一个人物,完整的,个别的人物”实现的。
别林斯基称这种“典型性”的“形象”,为“熟悉的陌生人”。
(上海文艺《别林斯基选集》作者像)
可知——别林斯基所说的“形象的思维”,讲的是艺术创作和受众,是通过生动的“形象”,来完成对“真理的直感的观察”的。
也可知——他所说的“形象的思维”这种艺术创作手法,应该通过“典型性”来凸显,即通过活生生的“个体”来表现“一整类人”。
苏轼《文与可画筼筜偃竹记》:“故画竹,必先得成竹于胸中。”
“胸有成竹”,说的不就是“形象思维”么!
实际上,中国自古,从《诗经》的“赋比兴”,到刘勰《文心雕龙》的“神思”之“思理为妙,神与物游”“登山则情满于山,观海则意溢于海”,再到王国维《人间词话》概括的“三境界”说,无不讲得是艺术美学的创作要旨,既强调了“想象”在艺术表达上的极其重要作用,又主张必须“动之以情”才可“晓之以理”的艺术感染力之重要作用。
只不过没使用“形象思维”这个词汇而已。
伟人在《和陈毅同志谈诗的一封信》中,三次说到“诗要用形象思维”,亦是在说——艺术包括诗,应该是以“具象”表现“抽象”,是二者的高度统一;作品应该具有充分的想象张力;要有感而发,从而具备强大的感情感染力。
以“五岭逶迤腾细浪,乌蒙磅礴走泥丸”,来表达“红军不怕远征难,万水千山只等闲”之坚定意志,便是极为恰当的例证。
以“山舞银蛇,原驰蜡象,欲与天公试比高”,传达“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”的革命豪情,既形象又具充分感染力。
总而言之,“形象思维”,说的是艺术创作的方式、手法,是对喜闻乐见好作品的评价标准。
可不可以把“形象思维”,摆放到与“逻辑思维”对应的地位呢?
不可以。
比如,平时对一本小说、一部电影或电视剧评价不高,会说“逻辑混乱”——小说、电影、电视剧都是艺术作品,都需要通过“形象思维”展现给读者、观众,然而,其故事情节、人物展现等等所有描写,都要基于逻辑、复合逻辑。
违反了这一点的作品,再天花乱坠也不会被认为是好作品。
所以,“逻辑思维”,指的是人们或者说人类共有的思维规律和相似、相同性,是基础性的人类思维能力。
这就是《红楼梦》在国外,也被相当多读者奉为经典;《战争与和平》翻译到中国,同样深受喜爱的基本道理。
“形象思维”,被“提高”到与“逻辑思维”并列的地位,或许与上世纪80年代的一些书籍,包括教材的“渲染”有关。
例如某本《文学概论》,专门有“形象思维与文学的典型化”一节。尽管书中也说,在艺术创作中并非只有形象思维而排斥抽象思维,但认为“形象思维同抽象思维一样,是人类普遍具有的一种思维方式。”
书中提供了一张图片,实际上进一步强化了其将“形象思维”提高地位的观点。见上图。现在这样的图网上仍然不少,见题图。
作者并未提供这张图片的出处。然而显然,这是对上世纪80年代前后国外心理学研究的一种综合。
可以确定地说,这张图所描绘的人类大脑的功能是不准确的。
按照此图,“中国人以形象思维为主”, 就是主要以“右脑” 思考;而“西方人以逻辑思维为主”,则是主要以“左脑”思考。
可是,在一些人嘴里,中国人是远远不如西方人具有创新精神的,为何以左脑思考的西方人却是“求同思维”,而中国人则是善于创新的“求异思维”——这岂不自相矛盾?
人之“大脑”,是人类到目前为止仍然在孜孜以求探索的重大课题——可以说,关于人的大脑的“奥秘”,远未到一清二楚的地步。
目前可知的是——
人的大脑,是人这种脊椎动物中枢神经系统的最高级部分,又称脑端。
人类大脑呈半球状,覆于间脑、中脑和小脑之上;分为左右两半,但不完全分离,底部由胼胝体连接于一体。
左右脑都布满凹凸的沟回,最外面是大脑皮质层,厚数厘米,面积可达2000平方厘米。
大脑皮质层分六层,由各层之间不同种类神经细胞大小比例的不同而划分。
一般根据脑表面的的皱褶将大脑皮层分为四叶——其中,额叶有运动和语言中枢;顶叶有躯体感觉(触觉与位置觉)中枢;颞叶有听觉与记忆中枢;脑后的枕叶内有脑的主要视觉接受区。
除了上面说的“四叶”,还有将脑皮层边缘部分比较随意地算作“第五叶”的情况,这一部分管理着人的嗅觉、味觉与情绪应答系统。
人的大脑确实存在“分区”,比如语言区偏于左脑,因为左脑受伤的人大多失去了语言能力,然而,这不能确定“逻辑思维”是单独由左脑完成的。
人脑是个结构和机理极其复杂的整体——心理学界称此为“统合”认知或思维——还可知的是,左脑控制右侧的肢体、视觉和感觉,右脑则控制左侧。
上图,是意大利神经学家埃德尔·比西阿奇做过的实验,病人1987年右脑中风,由此她失去了对左侧一半的视觉和认知,这种情况持续了17年,直到其去世。
治疗最严重癫痫患者的极端方法,曾经采用切断左右半脑胼胝体的手术。此类病人被称为“裂脑者”。
上个世纪中期,心理学界已经通过实验发现,这一类患者对外部世界的认知,永远是“割裂”的。见下图。
这也说明,人脑是一个整体,人类思维和认知能力也是一个整体——心理学家们,称此为“意识的统一”。
既然“统一”,以“形象思维”和“逻辑思维”划分这国人和那国人的思维特征,就一定是不科学的。
还要说的是,神经学、心理学等等相关学科中,都没有与“形象思维”对应的词和概念。
说“不科学”,还有更重要的实验数据为证。
瑞士心理学家皮亚杰,用近30年的实验,写了60多部著作和500多篇论文,证明了从婴儿开始的“认知发生”即人的“逻辑-数学”思维的成熟过程。
他发现,从婴儿开始,人的认知经历四个发展阶段——
感知运思阶段(0-2岁);前运思阶段(2-7岁);具体运思阶段(7-11岁);形式运思阶段(11岁开始一直发展)。
研究人类思维的心理学家们,大多认为皮亚杰的贡献是里程碑。在此基础上,又分若干分支开展了继续研究。
嘉迪纳、穆特、柯斯米斯基等人合著的《跨文化生活:跨文化的人类发展》即得出结论:“事实上,迄今为止研究的所有婴儿中,感觉运动发展的定性特征几乎仍然是相同的,尽管这些婴儿的文化环境存在着巨大的差异。”
他们列举了对尼日利亚人、赞比亚人、阿尔及利亚人、伊朗人、尼泊尔人、亚洲人(原文如此)、塞内加尔人、亚马逊印第安人和澳大利亚土著人的众多研究成果,总结说:这些成果非常令人信服地表明,“各种社会中的儿童仍然在按照(皮亚杰)他所预言的顺序成长”。
既然广泛众多的实验证明,“婴儿的文化环境存在着巨大的差异”不能影响前述四个“逻辑-数学”思维的形成和发展,有什么证据能证明“中国人以形象思维为主,西方人以逻辑思维为主”可以站得住脚呢?
这就是个以讹传讹的伪命题而已。
建国75年的今天,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;在5G通信、高铁、量子通信、超级计算、人工智能、移动支付、基因编辑、新能源、桥梁隧道等基础建设居于世界前列;最完整的工业体系持续转型,开放指数进一步提高,全球治理作用越发明显,这些可以算是驳斥“中国人以形象思维为主,西方人以逻辑思维为主”这一伪命题的现实例证吧!